背景：5月*发出微博，指责冯小刚电影《手机》伤害其名誉；同样5月，崔曝光“娱乐圈阴阳合同偷漏税”，矛头直指范冰冰等人；此后税务部门介入调查，目前尚无相关的权威发布；这几天了冯小刚导演又对此发布回应《十问*》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背景交代完毕的分割线———————
本着瞧热闹的不怕事儿大的吃瓜心态，我想就着冯导的回应来讨论一下，为何《十问*》是一篇反驳别人的反面示范。
事先声明：在目前还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，本人对这两个人各自阐述的主张都没有任何立场。所以本文只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做学术探讨，不涉及他们二人之间的任何个人恩怨。
曾经，不是心理学家却胜似心理学家的著名码农PaulGraham写过一篇文章，名字就叫"如何反驳别人(HowtoDisagree)"。在他的文章中，他将反驳别人的方式，按照从最差(mean)到最好（最容易让人接受）排成了7个等级，请见下图。
而《十问*》全篇看下来，我并没有看到冯针对崔此前的论点（指控影视作品影射本人、指控某些明星偷税漏税、爆料存在阴阳合同）提供任何合理有效的论据来进行驳斥，反而看到他的反驳大多数都还是停留在第一、二、三、四层的层面（较低层面）。
1“周围的人都说他是一个病人”
“他不是一个病人，他是一个坏人”
“说你是个伪君子…说你是个流氓…你就是个小人，不愿意退出历史舞台的嚼过三遍的甘蔗渣”
“你可真逗，这点你倒真像个病人了”
这几个例句，就属于典型的第一和第二层次的反驳方式：
冯未针对崔的发言内容进行正面驳斥，只是反复攻击崔的个人特质（崔曾是抑郁症病人）、或是直接辱骂崔（嚼过三遍的甘蔗渣）。而这些针对个人的攻击，与*提出的论点也无甚关系。
2
“这些部门稍不如你的意，你就在微博里破口大骂。你狂妄得还有边儿吗？”
“就冲你骂徐帆这一条，我就该撕了你的脏嘴。”
“你善良吗？”
“你还口口声声打这个打那个，说王中*王中磊兄弟俩三天不打上房揭瓦。”
这几点就属于第三层次的反驳路数：
不针对发言内容讨论，而是批评对方的语气（狂妄、嘴脏、喊打喊杀、不善良）。
3
冯声明中的第一、二、三条，算是应战了崔的指控，但是理据又不够充分（至于为什么说理据不够充分，大家可以看看冯小刚《十问*》里的逻辑谬误，这篇文章里说得比较全面，本文不再赘述）。
因此这可以算是第四层次的反驳水平：提出反对观点，但仅提供的理据支持不足。
4
“你冒充社会良心，把自己打扮成民众的代言人，别的我不知道，你给诈骗集团当过代言人这倒是事实。”
“你骂转基因，是为了卖你的高价鸡和高价米，你亏心不亏心呀？”
“这些年你四处走穴主持……别光举报别人，敢不敢把自己的税单拿出来晒一晒？”
这条应该也属于第二层次：攻击对方的个人特质。
但这一条让我尤其觉得有必要特意单独拎出来说道说道——那就是很多人在反驳对方的时候，并不就事论事地讨论事情本身，而是转向攻击对方的私德（当然犯这种错误的人不在少数，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）。
*对转基因的反对是否合理、他反对转基因目的何在、崔有没有给诈骗集团当过代言人、崔自己有没有偷税漏税阴阳合同等勾当……这些都不是这一回合的议题。
即便冯的上述指控都是真实存在的，那也与“《手机》是否涉嫌损害崔的名誉、某些明星是否存在偷税漏税”没有任何关系；就算崔也不是好人，那也不能说明崔此刻对冯等人的指控就是不实的。
举个例子
我之前曾在一篇文章写过某虚拟角色“在工作场合贴面壁咚女主角来提醒危险”的行为有职场性骚扰之嫌。后来被其粉丝怒斥：
“你有本事也在26岁的时候发表5篇Science再来逼逼好吗？”
“你这么有空，怎么不去发表国际期刊？”
当时鹿同学经常上我的微博账号侦查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，耳朵竖得像天线，看到有谁攻击我，便会对着对方予以迎头痛击：
“反正都靠编剧一张嘴编，别说发5篇Science，篇也行啊！”
“欺负三次元科学家发paper还得一次次做实验，一个个跑数据，一行行码字是吧？”
“你这么有空，怎么不去做做功课再来喷？张老师明明发过20多篇国际期刊了好吗？”
我至今非常感激鹿同学在当时对我的维护。但是我必须要指出的是，她在这里的思路就已经被对方的转向攻击给带偏了，讨论的议题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给成功偷换了。
让我们来假设，世界上真的有一位科学家，在26岁之际就在Science上发表了5篇论文；又或者是我真如她们所说，未曾发表过国际期刊；那么这也与该角色的行为是否属于性骚扰没有关系。“我的学术成果不如他”并不能成为“我没有资格指责他”的理由，也不能推导出“我对他的指责一定错误”的结论。
举例
常见的例子可见于“荡妇羞辱”、“年龄羞辱”、“地位羞辱”、“私德羞辱”。
A指责B学术造假，B说：“A相好过的人就有十个八个，这种人嘴里能有真话吗？”
A说B不讲公德，B说：“A老眉喀哧眼的，有空管别人随地吐痰还不如看好自己老公呢！”
A说B性骚扰学生，B说：“A发不了Science，嫉妒别人有学生投怀送抱吧！”
A说B偷税漏税，B说：“A给诈骗集团代言，敢不敢把自己的税单也亮出来啊。”
那么，为什么被批评的人总是喜欢转而攻击批评者的其他方面呢？因为批评伤“面子”，会使人产生挫折感，并引发自卑，甚至产生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。
更重要的是，批评往往隐含了一种地位（包括社会地位、心理优势、声望高低）的比较。
通常而言，只有地位高的人才可以去直接diss地位比较低的人（注意是直接批评，而不是那种委婉的间接批评），在中国尤其如此。
因为在跨文化比较的研究中我们发现，在权力距离(powerdistance)比较高的国家中（比如中国、日本、韩国，都比较看重长幼有序、尊卑有别的传统价值观念），地位高者批评地位低者，最常见的做法就是直接diss；而当双方地位齐平时，或是地位低者对着地位高者时，则一般采取委婉提建议的方式来提出批评意见。（比如在传统观念中，长辈可以直接斥责晚辈，晚辈对长辈有批评意见,却应该委婉提出才合乎礼数。）
因此，当被批评者认为自己地位并不逊于批评者时，往往会产生“你算哪根葱，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”的想法，于是就会调动起防御机制(defensemechanisms)，来抵抗由批评所引起的被贬低感。
防御机制多种多样，其中一种就是通过敌意攻击的方式来达到。比如，首先从地位上压制住对方，使对方落入下风，失去批评人的资格，例如“你算哪根葱（社会地位），你也不照照自己的样子（心理优势），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（声誉名望）”。从这些方面着手攻击，往往可以令被批评者的自尊得到满足，自认为在心理上占据了高地。但这样的反驳却有失水准，缺乏理据，争吵半天也不是同一个层面的讨论，属于无效沟通。且鉴于群众们吃瓜的水准越来越高，这样的反击往往容易被看客抓住更多把柄。
那么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呢？
个人觉得范冰冰后来的第二步做法就相对好一点（好一点，不表示绝对正确，或一定有效），在她的工作室声明被打成筛子之后，她选择不再正面交锋，而是对*哭着道歉、示弱。
#研究发现，体弱的老人、美丽的女性、可爱的小孩的道歉，更容易得到当事人原谅，不过这个是另一个话题了，有空可以另外讨论。#
在那之后崔又接受了采访，来说明自己与范冰冰的沟通和接洽。
▲在范冰冰痛哭道歉后，采访里明显可以感觉出*的语气软和了很多
但是冯小刚也不属于上述三类人群，应该怎么做呢。个人认为，如果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阴阳合同、偷税漏税的指责属于污蔑，那就理直气壮地祭出证据来实力打脸。如果没有确凿证据，那还是低调一点吧……
最后，抛开这篇《十问》和可能涉及的道德法律瑕疵，嗯……冯导的有些作品我还是挺爱看的。
好了！我要继续滚回去写那些拖延了很久的Papers了！
张昕
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
副教授
解锁科学姿势
扫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