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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的时代一位大学生抑郁症患者向前走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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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访

姬向群邹彤钟明晗

撰稿

吴彩华

指导老师

张慧瑜

本文一共字

前言

年二月底的某个早上,冬日的寒意依旧在北京肆虐。北航学生余舒万在新主楼里找一个自习室坐下,在桌上摊开了自己的数理课本。

直到饭点钟声打响,习题本上还是一片空白,脑中也是茫茫然。他强忍住自己想翻看答案的念头:靠看答案来获取思路,就像是在欺骗自己。而自己同一个宿舍的舍友,每晚都沉浸在游戏里,每周只花四十分钟,就能写完一科的作业。

他猛然记起自己早饭也没有吃。走进食堂,他要了一碗南瓜粥,一勺一勺填进肚子里。剩下半碗,就再也喝不下去了,多喝一口都要吐出来。

悲伤、难过、自我否定的情绪在心中翻涌,那种熟悉的恐慌感又一次笼罩了他。就像他在一个山洞里,山洞中有足够的物产够他自给自足,但他向往山洞外的生活,山洞外的光亮像糖吸引蜜蜂一样吸引着他走出洞外。走着走着,光亮没有了,洞口的门被焊死了,只能在黑暗里度过余生。

一、与抑郁症的两度邂逅

刚刚跨进大学校门的时候,他满怀自信,不相信自己比别人差;到了大一下学期,他们开始接触数理课,由于没有数理基础,他适应得很慢,上课听不懂,下课把所有课余时间搭进去也无济于事。这下他不得不承认了:“别人理所当然地比自己厉害很多。”

这个念头盘亘在余舒万的脑中,就像一个钩子,钩出了更多消极的念头。

“他们的知识接受能力怎么那么强?自己就那么弱?”

“我努力了,可还是没能达成目标。”

“生活又一次超出了掌控范围。”

他脑中放烟花一样嘭嘭嘭地闪过这些念头。不知道是因为当时的天气很冷,还是因为对自己很失望,背上的冷汗一点点冒出来,心中燃起了不好的预感——那种生活脱轨的感觉又回来了,自己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自我否定的闭环。

这种面对现实的无力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。在17年圣诞节往后的一段日子里,他也感受过这种失去活力的感觉。这些负面情绪并不是一时半会地笼罩在心头,而是长长久久地伴随着他,一旦陷入这种自我否定的状态,就出不来了。

余舒万抑郁症的源头,可以追溯到16年年初的时候。当时正在事业上风头无两的余舒万妈妈,在一次体检中同时检测出了抑郁症倾向和癌症。她表现得很平静,收敛自己的悲伤来照顾家人的情绪。

然而在住院治疗的前一天,妈妈从高楼上一跃而下,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
余舒万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接受这个噩耗。从那以后,他开始格外地注意自己的情绪。妈妈去世的阴影像一团阴云笼罩在自己心头。他不敢放肆地哭,不敢任由自己浸泡在悲伤中,因为一旦完全沉浸进去了,自己可能就挣扎不出来了。

快乐需要理由吗?余舒万开始为快乐找理由。在由衷地因为一件事情感到快乐之前,先思考“为什么这样会让我觉得快乐呢”?自己的快乐能不能和具体的事情挂钩?比如,今天和一个有好感的女孩子聊天了,感到很快乐,那以后就多和她说说话吧。靠着分析“什么能让自己快乐”,就能逃避让自己感到悲伤的事情。

高二结束的暑假,余舒万面临的第一等大事,就是高考。语文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拖后腿科目。余舒万去学而思一对一地补习语文,从学习反馈上来看,自己的语文似乎有起色了,但是紧接着的几次月考,又将他的语文成绩打回了原型。

在一次月考后,他拿着一张一百出头的语文卷子,被语文老师请进了办公室。当时的语文老师在同学们中的口碑并不好,有同学提到,“需要看老师的脸色行事”。

“想要学好语文,是需要逻辑和方法的。”老师的脸拉得有些长,语重心长地说道。

余舒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语文不好,离梦想中的大学又更遥远了。

“你的语文素养确实是有些差劲了…”老师捉住他的卷子,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。考虑到老师的暴躁脾气,尽管自己脑海中关于如何学好语文、写好作文的问题还在满脑子打转,余舒万还是忍住了,没有再问老师问题。

离老师的距离远了,离班上语文平均分的距离就更远。在班级平均分达到、尖子生达到的高分段时,他的语文还是勉勉强强地在分左右徘徊。

又加上寒假时,自己的耳膜暴露在烟雾报警器的噪声下,余舒万患上了耳鸣。当从网上得知耳鸣有可能是永久性疾病时,余舒万崩溃了。

图片来自电影《少年派》

“永久性患上什么大病或者小病,都等同于身上残疾了一点点。”这个顽固的念头在他脑中盘亘,以至于考试时写到文言文,执笔的手像筛糠似地抖动,不受自己控制,注意力不能完全集中在考试上,而是集中在对耳鸣的担忧上。

补习、复习、种种招数都施展出来后,余舒万终于确信,自己不管怎么努力,语文成绩已经丝毫没有办法撼动了。

在这之后,余舒万的思想陷入了一个怪圈。

“每过去一天,生命就浪费了一天。”

“吃饭又不能提高我的语文成绩,美食也失去了意义。”

“不管和别人多聊一句还是少聊一句,语文成绩都不会提升一分。”

失落、悲伤、痛苦,理想与现实的差距,这些负面的情绪如蛆附骨般跟着他,让他无所遁形。

意识到自己倾尽全力,也不能自我消化掉这些负面情绪后,想起去世的妈妈,余舒万心中有了隐隐约约的预感。尽管如此,看到诊单上“抑郁症”三个大字时,他还是难以相信。与此同时,又不禁长舒了一口气,心中一颗巨石落地了:原来,自己很烦恼,心情很低落,是有原因的。余舒万拿着诊单,露出了苦笑:自己居然在冲刺高考的最关键阶段患上了抑郁症,学习怎么办?语文成绩是提不上去了。考不上理想院校怎么办?

没想到时隔一年,抑郁症又复发了。余舒万思虑再三,还是打开校内门户网站,在数学分析、法语数学和物理、工业化学这三门课下,点亮了“申请缓考”的按钮。

二、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,

我害怕我很吵闹

抑郁症是个强大的敌人,扛不过,扛不走。

昼夜颠倒、躲在动漫里逃避现实的生活又一次来临了。在晚上,余舒万不想睡觉,没有勇气结束这一天;在白天,他不想起床,不想开始新的一天。他平日里喜欢听歌,打开网易云的评论页,手指划过页面,看到三井寿的那句“教练我想打篮球”,樱木花道对教练说“老爹你最光荣的时刻是什么时候?全日本时代吗?而我,就是现在了”。看到喜爱的动漫人物说出的热血话语,他心中努力地抓住那一点点振奋,不过,暂时的振奋感就像摇摇欲熄的光,一下子就湣灭了。

“听音乐也不会让我的成绩变好。”

抑郁症把生命的活力都带走了,带走了真实、热血、感知爱的能力,带走了条理清晰的逻辑,将他对事物的判断都置于实用价值层面,让思维变得固执而极端。

唯有学习能让成绩变好。余舒万暗暗对自己说。他开始没日没夜地泡进图书馆里,因为思维卡顿而狂躁,在心中不断责骂自己。学习不见成效,这让他更焦虑了,而焦虑让病情变得更加严重,学习更不见成效。直到痊愈后的今天,余舒万依旧不敢太钻到学习里去,他对学习有了一种创伤反应,万一再钻进去,抑郁症复发了,生命又按下了一次静止键。

不仅仅是学习,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都陷入了恶性循环。

他开始掉头发;头发掉得越多,他越紧张;越紧张,头发就掉得越多。

他开始沉迷于看剧,看剧让他沉溺在虚拟之中,越来越害怕回到现实。

在人前,余舒万将焦躁、压抑、害怕都藏起来。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,他害怕自己是吵闹的那一个。他不敢在朋友圈发动态,不轻易表露自己的真正想法。他选择却步、后退,将真实的自己越来越深地藏在抑郁症的壳子下。

抑郁症之下,他人的安慰不过是在浪费他人的时间。哪怕是最亲近的爸爸也在努力地理解他,但是爸爸并不能开导他。没有人能开导他。抑郁症是生长在身体里的“消极自我”,“消极自我”不允许他从虚幻里走出来。

能让他崩溃的事情,有时候只有“一根稻草”的重量。

某个晚上的十一点,余舒万神经绷紧,因“学而不得”辗转反侧。这时手机一响,原来一位留学生好友突发腹痛,去了北医三院挂急诊。考虑到好友深处异国,语言不通,又没有家人陪在身边,余舒万暂时将自己的压抑情绪放在一边,打车去三院,打算陪陪好友。

在急诊室里,除了好友,还有几位面生的留学生同学。余舒万就愣在那里,甚至忘记了要打个招呼。一瞬间,一种“被放到闪光灯下”的感觉击中了自己,生怕别人注意到他平静情绪下隐藏的爆发火山口,怕悲伤、紧张、焦虑和自卑控制不住,倾泻而出。

煎熬到两点钟,他又困又累,情绪上也撑不住了。抹下面子问朋友,自己能不能先回去。然而打车回到学校,躺在宿舍床板上,那些困意全都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愧疚和自责。

责怪自己什么事情都办不好,连陪陪朋友都做不到。

抑郁症之下,唯有等待。等待吞进肚子里的安非他酮和丙戊酸钠发挥药效,等待“消极自我”的消失,等待恶性循环自动解开,等待生活又恢复正轨。

三、人类才能使人类快乐

和别的抑郁症患者相比,他是幸运的那个。因为哪怕在最绝望的日子里,他也很惜命,不会伤害自己,以自我残害的方式来发泄精神上的苦痛;因为还有那么多人给予他善意,努力尝试去理解他;也因为安非他酮和丙戊酸钠起效果后,他能够从别人的善意中吸收正能量,中断恶性循环,扭转极端思维,不再躲到虚拟世界中。

年7月份,正值暑假。窝在家里看剧的这段时间,他觉得自己一直躲在舒适区里,靠看剧来逃避现实。他并不甘心就一直这样下去。不过,自己已经颓废了一个学期,对于补考,他一点把握也没有。这不免让他想破罐子破摔,重新钻回剧里。在犹豫之间,余舒万想起了自己的发小杨奕——自抑郁症以来,他第一次有想主动联系好朋友的冲动。

“嗨?”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,依旧和往常一样热络。

好友的语气依然如同往日那般平常和熟悉,并没有因为他生病而发生变化。余舒万心中很感动,杨奕一直在等他恢复过来,等他开口,等他想起自己这个老朋友。

挂上电话,余舒万就跑到了杨奕家里。从杨奕那,余舒万得知,系里面一个绰号叫“方块”的同学,也一直在等他恢复过来。余舒万和他俩约了一次饭,尝试了食宝街的鱼头泡饼。

直至回到家里,余舒万还一直沉浸在饭局的欢乐气氛里。这个寻常无比的饭局,让他意识到,“原来我还有社交能力,原来我和认识的人,依旧还可以有话说。”就在此时,他收到了一份来自“方块”的PDF笔记,上面罗列了数学分析、法语数学和物理、工业化学的课程知识点,“方块”还安慰他,“补考并不难,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。”

“原来我在他们心中并不是很差劲的样子。”得到资料的第二天,余舒万起了一个大早,重新在书桌前坐下,以崭新的面貌开始了一段学习的旅程。直到现在,余舒万都十分感激这份资料。因为“它把我从虚拟的世界中带回了现实,我的生命又重新开始向前前进了:我终于没有再浪费自己的生命了,我能够决定自己自由地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,而非仅仅能够回避现实浪费生命。”

从7月17号学习到7月29号,余舒万打算转换一下生活模式来放松自己。他做了一件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:提起行李箱,来一次说走就走的个人旅行。

他到了山城重庆,挎着背包,提着相机,用脚步丈量祖国山河的每一寸土地,汗水流遍全身,兴致一点也没被蒸笼一样的闷热天气所影响。他参观重庆抗战遗址博物馆,打卡南之山书店,在不夜九街的星空下与不相识的人一起蹦迪;举起相机,将重庆长江索道的几何之美珍藏进镜头之中。

重庆南之山书店

从泉水鸡到糍粑块,从胖子妈盐水鸡到好又来酸辣粉,他遍尝山城美食,肆意满足自己的味蕾。清风拂面,被酸辣粉辣得直吐气,心里却充满了轻盈的快乐感。终于从自我否定的闭环中挣脱出来,脑中不再出现“吃好吃的又不能提升成绩”这样的念头,不再将世间美好与成绩相挂钩,人生开阔,万事可爱。

在离开山城之前,他一定要去尝一次本地正宗的串串。

这个愿望被加倍地实现了,不仅吃了串串,而且还是和一帮新认识的朋友一起吃的。因为一次躲雨的经历,他邂逅了一群从广东来重庆游玩的哥哥姐姐。在旅途末尾的小尾巴上,受哥哥姐姐的邀请,踏进一家叫“李杰串串”的小店,在他们的演示之下,余舒万学会了吃鸭血、鸭肠和猪脑花。直到今天,旅途中这帮朋友留下的经典语录,如同星星点点的微光,依旧在温暖着他。

“兄弟要不等下一起吃个饭吧。”

“你今晚的活动被大佬们安排了。”

“你看这个脑花,多好吃,非常非常香的。”

“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点了一个微辣锅,还点了一个微微辣锅。”

“哎呀没关系啦,实在被辣到了去打个吊瓶就OK啦。”

……

原来,现在的自己,还是能和不认识的人交为朋友。继和杨奕、“方块”的饭局后,这是最愉快的一次约饭了。

负面情绪地一点点消失了,那个能够感知善意,拥有正常脑回路的自己又回来了。余舒万每每回想起抑郁症恢复时的那段时光,依旧忍不住流露出喜悦之情。就像蚕被包裹在茧子里,挣脱掉茧子后,拥有了翅膀,又能够在心灵的天空中自由驰骋。

对于旅途中的意外之喜,余舒万说道,“现在的我,果然还是可以被社会接纳,还有交朋友的资格,真好啊。”

四、后记

我认识余舒万的场合,是在一个酒吧里。当时怎么也想不到,这个看起来开朗又阳光的男孩,曾经两度受到抑郁症的困扰。后来我才知道,有一种抑郁症,叫“微笑抑郁症”。

在抑郁症选题下,我们的目光对准了他。余舒万很配合我们的采访,一个个问题向他抛来,他一字一字地打下了一万多字的采访稿。

选题的珍贵之处在于,抑郁症并不少见,可是没有真切地走进一个抑郁症患者,没有倾听他们,我永远都不会知道,抑郁症的可怕之处在于自我否定的脑回路,在于越陷越深的恶性循环,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落在他们头上,也会变成让“骆驼”崩溃的“一根稻草”。

直到现在,余舒万还是不敢让自己放肆地难过,而是将情绪稳定在一个平常的区间里。他希望抑郁症再也不要复发了,因为那种行走在没有光亮的山洞里、余生都是黑暗的感觉,真是令人无助又绝望。

~THEEND~

本期编辑:*嘉莹

图片源自互联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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